黄益平：数字人民币的机遇与局限

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黄一平

从长远来看，新的国际货币的竞争在所难免，而数字化是货币发展的新趋势，在发挥国际功能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央行数字货币可能是这场竞争的主战场。本文认为，未来各国央行数字货币可能相互竞争、共存，但国际储备货币最终应该集中在一种或几种央行数字货币中。

央行数字货币的新起点

2020年10月，国际清算银行与美联储、欧洲央行等七家央行共同成立的央行数字货币（CBDC）工作组发布了《央行数字货币：基本原理与核心》报告特征”。工作组联席主席明确表示，该报告的目的是为各国央行提供参考，帮助其在数字货币领域赶超私营部门。尽管参与工作组的央行除瑞典央行外均没有明确发行CBDC的计划，但这份报告的发布标志着央行数字货币正式进入国际组织和主流央行的视野，可能在未来几年内。进入发展 CBDC 的竞赛期。

央行对数字货币的关注始于 2009 年比特币的推出。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的周小川在 2009 年 4 月发表文章，对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可持续性提出质疑。交易的增长和对美元的需求不断增长，反过来又会导致美国外债的持续增加，最终将动摇国际投资者对美元价值的信心。 2008年，当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并迅速波及全球时，美元的可持续性问题就被提上日程。这是比特币自2009年诞生后在全球市场受到热烈欢迎的基本背景。

比特币首次使用区块链技术实现匿名和去中心化。最吸引人的设计之一是总量给出，共2100万枚，不能超发。然而，比特币诞生后，各国央行并没有大力推动CBDC的发展，主要是央行官员普遍认为比特币缺乏内在价值，难以真正发挥货币的作用。因此，它充其量只是一种数字资产，而不是真正的数字货币。 2014年，周小川行长开始在央行内部讨论CBDC问题，这在国际上也是非常先进的。周小川行长的远见促成了今天中国数字人民币（e-CNY）研发领先各大央行的局面。

各国央行对CBDC态度的转变很可能会在2019年下半年发生。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这种转变的原因，那就是“竞争压力”。 2019 年 6 月 18 日，Facebook 发布了 Libra 的白皮书。 Libra 比比特币更进了一步，它是一种以主权货币为支撑的稳定货币，所以它实际上具有内在价值。更重要的是，Libra一旦落地，就可以成为跨境支付和国际货币。 Libra 从一开始就受到各国监管机构的质疑。 Facebook 后来根据这些反馈进行了各种修改，将 Libra 更名为 Diem，并于 2020 年 5 月发布了第二版白皮书，很可能在 2021 年发布。2018 年推出了基于不同主权货币的稳定币。这可能对主权货币构成“市场竞争压力”。

同时，也存在“央行竞争压力”，即大多数国家的央行都不愿意让其他央行在CBDC竞争中占得先机。自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以来，国际储备体系一直以美元为主。但现在国际市场对美元的长期地位存有疑虑，尽管过去几年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份额不降反升。长期来看，新的国际货币竞争在所难免，CBDC可能是这场竞争的主战场。数字化是货币发展的新趋势。在发挥国际化功能方面具有一定优势，“赢家通吃”的特点更加突出。主要央行不应错过这场新的竞争。

电子人民币对金融体系的影响

中国人民银行开发的数字货币原名为数字货币/电子支付（DCEP），现更名为数字人民币（e-CNY）。指向的基本功能很明确，就是主要用来代替M0，即流通中的现金，不会代替银行存款（狭义货币M1和广义货币M2）。从这个基本定位来看加上基于互联网独特的二级发行机制，可以猜测设计者的一个重要考虑是不引起商业银行的脱媒效应，可以从两个方面看，一是不会引起大量的存款要兑换成e-CNY，因为持有e-CNY没有利息收入，但是持有存款会有一些收入；其次，作为授权机构，一些商业银行也会发展自己的数字化货币钱包，参与e-CNY的运营。个人不能绕过授权。机构直接与央行兑换e-CNY。

因此，电子人民币直接影响支付，尤其是移动支付。 e-CNY的支付功能确实有一些独特的优势：首先，e-CNY是央行发行的，所以有合法的补偿，也就是说基本没有违约的可能。但对于消费者来说，这个优势可能并不那么重要。毕竟，一般判断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破产的概率也很低，现在它们的准备金都被央行收回了，它们对用户的负债完全由央行的准备金支付。其次，电子人民币支付的成本可能低于移动支付，老百姓用主权货币支付，应该不需要支付，但央行或钱包设计师是否会向商户收费仍有待商榷，而且移动支付收取的费用非常少。第三，e-CNY可能有一些更具包容性的特性，比如近场交易，以及一些方便文化程度低的人、老年人甚至残疾人的功能。

所以，电子人民币肯定会对移动支付产生影响，但影响有多大还不清楚。一方面，今天的用户正在使用移动支付，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支付功能，更重要的是因为围绕支付工具的整个生态系统，用户可以用来组织他们的日常生活，从购买机票到预订酒店，从支付电费到叫出租车。虽然央行现在要求商业银行设立数字钱包，与两家移动支付服务商展开竞争，但商业银行要想成为强大的竞争对手，首先要建立一个有吸引力的生态系统，否则很难留住大量活跃用户。另一方面，即使e-CNY能够席卷支付市场，也不代表支付宝或微信支付会退出，相反，未来的支付钱包更有可能不仅仅存储传统的电子人民币绑定到银行账户，也有e-CNY。

其实，e-CNY可能带来的最根本的变化在于支付系统的数据收集和分析模式。中国现在拥有庞大的数字金融体系，包括移动支付、大科技信贷和在线投资，主要以大科技平台、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和人工智能为基础，以其他数字技术为支撑，收集和分析大数据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人民币数字化的利弊，移动支付在客户和数据积累方面发挥着类似于金融基础设施的功能。目前，移动支付的基本模式是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各自建立支付体系，其他机构加入不同阵营，最终构成移动支付市场上独立的“阿里系”和“腾讯系”并且相互独立。有关的。这种模式并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好处是移动支付机构可以完全追踪资金流向的全过程，收集所有的数字足迹，形成大数据，进而通过大数据衍生出一系列新的经济金融服务分析。目前我们看到的大部分科技大额信贷、数字保险、在线投资等业务都诞生于支付业务。

但在 e-CNY 落地后，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未来将有一种数字货币和九个钱包。优点是它们都可以相互交易。缺点是每个机构只拥有整个交易的一部分数据。一个电子人民币从支付宝数字货币钱包转移到工行数字货币钱包。支付宝不知道钱最后去了哪里，工商银行也不知道钱从哪里来。未来可能只有中国人民银行拥有完整的大数据。这本身可能不是一件坏事。完整的数据掌握在央行手中，可以避免“资本无序扩张”。但另一方面，大数据还会被有效挖掘和利用吗？未来数字金融发展轨迹会被彻底改写吗？

电子人民币也可能对货币政策的作用产生一些影响。随着电子人民币的实施，未来广义货币供给等货币政策中介目标的定义可能会逐渐发生变化。普通民众和机构持有的钱是存放在银行还是e-CNY央行数字货币钱包，还是直接以央行数字货币的形式投资于货币市场和资本市场，所以M2的含义可能需要有待修改，这些问题必然会影响未来货币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此外，在新冠疫情爆发期间，政府需要对低收入群体和中小企业进行扶持，但实际上央行和财政部缺乏有效手段来实施针对性的货币政策。微观层面，但未来如果央行数字货币e-CNY钱包普遍实施，央行可能直接为中小微企业和居民提供流动性支持，结构性货币政策将成为可能。然而，一旦这一愿景成为现实，货币政策的形态会发生变化吗？货币政策是宏观层面的还是微观层面的政策工具？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之间的界限是否还像现在一样清晰？因此，数字货币的发行确实可能会改变货币政策的形式和机制。

利用e-CNY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e-CNY 可能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 CBDC，它的主要功能只是零售领域的小额支付，没有批发功能，而且由于人民币没有自由兑换，更别说国际货币，e-CNY 一直未能真正参与 CBDC 的竞争。国际清算银行联合七家央行成立了CBDC工作组，未邀请在这方面发展迅速的中国人民银行参与。但无论如何，如果中国不想缺席新的国际货币竞争甚至国际货币体系规则的形成，就应该加快实施电子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和协调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政策。

实现人民币国际化，参与CBDC竞争，不仅是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发挥更大作用，也是保障国家金融安全的重要手段。一方面，近年来，外部经济冲突频发，美国凭借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频频实施金融制裁。未来，如果人民币能够成为国际货币，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美国的控制。另一方面，许多发展中国家出现国际收支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资产和负债的货币错配。大部分资产以当地货币计价，但负债主要以美元计价。一旦信心动摇，本币大幅贬值，很容易引发资不抵债和金融危机。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重要作用是，未来资产负债表的两面都可以是人民币。

一种货币的数字化并不意味着它会自动成为一种国际货币。但e-CNY实施后，有两个问题值得关注：一是e-CNY数字货币是否有利于促进跨境贸易、跨境结算和跨境投融资。过去使用实物货币，现在使用数字货币。人民币的转换是否会更方便，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是否会更容易，这些都值得观察。二是货币不可兑换。在很大程度上人民币数字化的利弊，在现有的监管政策和现有的金融体系下，把人民币带到美国是不能兑换成美元的，因为没有地方兑换。但未来数字人民币实施后，因为实际上是一套密码，所以很容易带到国外，比如越南和老挝。如果在某些国家，当地民众和企业愿意使用电子人民币，是否意味着有电子人民币？在当地实现赎回的可能性？如果存在这种可能性，是否意味着人民币国际化新的私路已经形成？

未来不同国家的CBDC数字货币可能相互竞争、共存，但国际储备货币最终应该集中在一种或几种CBDC货币上。百花齐放的基本前提是不同的数字货币具有不同的功能和特点。比如比特币应该长期存在，因为它不同于央行的CBDC，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投资资产存在；稳定币也可能存在很长时间。它是主权货币和私人资产的混合体，CBDC很难完全取代它。未来的国际货币可能是美元数字货币、人民币数字货币或其他国家的数字货币，甚至是超主权数字货币。国际储备货币本身是一种基于主体声誉的货币，功能相同，数字技术的基本特征是长尾效应。因此，未来的国际货币争端最终应该集中在一个或极少数 CBDC 上。 e-CNY参加本次比赛的一个基本前提是完善自身功能。